高考是考生的煎熬，卻是公眾的狂歡。這個論斷尤其適用于高考作文。我有一個搞網(wǎng)媒的朋友，每年一大樂趣，就是等全國各地高考作文題目發(fā)布以后，一家一家寫來，完工后，呈給我另一位當高中語文老師的朋友，請他評分。因其多為惡搞，故得鴨蛋居多。于是其人攬零分之卷，拍案狂笑，顧盼自雄。對付這種以他人的痛苦為自身的快樂之源泉的惡人，應(yīng)令其每晚睡覺前高唱十首紅歌。
這樣的人多了，這樣的惡搞多了，這樣的笑聲——笑聲背后卻是一言難盡的憤怒與傷感——多了，六月的狂歡便有了由頭，高考作文便有了另類市場。今年是“微博元年”后的第二春，微博自然當作為狂歡的平臺。高考作文題目一公布，“寫高考微作文”的浪潮就風(fēng)起云涌。“梨花體”的創(chuàng)始人趙麗華老師甚至提議“高考作文逐漸改革采用微博體”，能用140字解決，就別寫800字或1000字，用盡可能少的文字說出盡可能多的內(nèi)容，這是最基本的語言能力——相信廣大考生會山呼“趙老師英明”，但不知教育部門怎么看?我估計他們不會接受。因為中國教育的一大特色，就是擅長把渺小的事物宏大化，把簡單的道理復(fù)雜化，把140字的常識包裝為1400字的晦澀理論，在此苦心積慮的包裝過程當中，那140字的精華卻被壓榨、摧殘殆盡，那1400字則淪為趙老師批判的“官話假話套話”。若按趙老師的提議改革高考作文，豈非打教育者的耳光，砸他們的飯碗，令他們的靈魂工程加速破產(chǎn)?
其實，依高考試卷的要求，用微博寫作文，倒也能寫。我在浙江，且以浙江的高考作文題“我的時間”為例：
先人說，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，只要用力擠，總是會有的;今人說，時間就像女人的乳溝，只要用力擠，總是會有的。然而，我不是女人，我手中的劣質(zhì)海綿，已經(jīng)被六月的太陽曝曬了四天，故我的時間，更像是孔乙己手里的花生米，多乎哉，不多也;或像一張作廢多年的支票，而且是空頭的……(此處省略700字)
這樣的微博作文，拿給語文老師批改，必定是零分。
網(wǎng)上投票，評2011年最出乎意料的作文題、最中規(guī)中矩的作文題、最適合發(fā)揮的作文題、最難于創(chuàng)新的作文題、最不知所云的作文題。其中最后一項殊榮，暫時落在了福建省頭上。其作文題曰，根據(jù)袁隆平的一段話，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記敘文或議論文：“袁隆平說，我的工作讓我常曬太陽、呼吸新鮮的空氣，這使我有了個好身體……我夢見我種的水稻長得像高梁那么高，穗子像掃把那么長，顆粒像花生米那么大，我和我的朋友，就坐在稻穗下乘涼。”單論作文之道，這段話原本是絕好的題材，袁隆平之言樸實無華，像一個飽經(jīng)滄桑的鄉(xiāng)下老農(nóng)在清涼的夏夜向你述說土地的故事與常識，述說他這一生的榮光與夢想，哪里是不知所云呢。但對習(xí)慣了八股思維和文法的考生，對于遠離農(nóng)事、不分五谷的考生，卻實實在在是不知所云——他們大概分不清水稻與高粱的差別，搞不懂水稻的穗子是什么形狀。
我以為真正不知所云的作文題，乃是河南、山西等七省共用的新課標卷，其題目被總結(jié)為“中國崛起的特點”。這道考題，假如出現(xiàn)在政治試卷之上，當屬正常;出現(xiàn)在歷史試卷之上，可堪一驚，轉(zhuǎn)念則能理會;它卻偏偏出現(xiàn)在語文試卷之上，而且偏偏是一道作文題，不知身在考場汗如雨下或者汗不敢出的文科考生，有無時空與神經(jīng)錯亂之感：前面還是語文題，怎么到最后就變成了政治題呢?
這就要說到高考作文命題的最大病灶：我以為，不在八股，而在政治先行。八股作文自然不是好東西，就像高考制度同樣不是好東西，然而，假如你不能將其直接取消，它則是那最不壞的東西：至少，在一種僵化、刻板乃至窮極無聊的形式之下，它還能保障一絲可憐的公正。
我視八股雞肋，而政治先行，或者說政治對語文的暴力侵犯、毒害，猶如發(fā)了炎的闌尾，既無必要，就該早早割除。像古人科考，無政治課程，取自圣賢者言的八股試題，將語文與政治二合一，可視為綜合考;而今，政治課本來就是重頭，為何偏不饜足，仍向語文的領(lǐng)地肆意侵略?讓語文的歸語文，政治的歸政治，不僅是考試，而是所有教育制度都應(yīng)該遵循的一道法則，卻在中國，被無情蹂躪;在高考的舞臺化作一個笑話：當“中國崛起的特點”，成為高考作文題，恰恰可證實，中國的教育，未必像其他領(lǐng)域那樣已經(jīng)自由崛起，它還未掙脫政治的鎖鏈，那些學(xué)子們還必須為中國教育的政治原罪而背書。
寫到這里，我那位以寫高考作文為年度至樂的朋友發(fā)來一條微博作文，他寫的是上海的考題：
你知道屈原同學(xué)為什么要在端午節(jié)那天自沉于汨羅江嗎?因為他若不死，第二天就要參加高考，要寫以“中國崛起的特點”為主題的高考作文。他以為自己這一死，一切都會過去。然而，二千多年如一日，紅不紅，黑不黑，白晝?nèi)缫�，正義殘缺，一切都不會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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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標題：“政治先行”是高考作文病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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